赵福全,一个中国汽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到日本、英国和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并从事学术研究,然后在美国克莱斯勒公司(期间合并为戴姆勒-克莱斯勒)工作,一直做到公司技术中心研究总监。十年前回国,先后在华晨金杯公司主持过中华尊驰、骏捷等车型的研发,在吉利汽车公司主持过熊猫、帝豪EC7、EC8、全球鹰GX7等车型的开发。去年5月回归学术,就任清华大学汽车产业与技术战略研究院院长。这样一位有着丰富国际背景的汽车专家,对汽车设计的“中国风”和“国际风”是如何思考的呢?

问题一:作为国际车坛上的后起者,中国汽车有着更多的选择机会。您认为中国自主品牌汽车在开发产品时是应该更多地追求中国味还是国际范儿?

答:首先,创意和造型的目的是为了让车好卖,离开这一目的,一味追求中国味或者国际范儿都会出问题。我个人认为,造型设计不要过分强调是国际化还是中国化,首要考虑的还是目标消费群体的审美需求和喜好,这样消费者才可能愿意买单。有的设计师设计的产品自己认为很满意,但消费者不喜欢,就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感觉,其实就是因为他没明白这个道理。

问题二:为了从模仿抄袭的质疑声中快速走出来,自主品牌设计有意识地多加一些中国元素,是否能成为自主原创的一种捷径?

答:其实不是这样的。中国车企当初抄袭模仿,并不是因为我们设计不出有中国风格的车型,而是企业造型决策者们有一种心理误区,认为像国外知名品牌那样的造型消费者肯定会认可,比自己推出全新造型风格的车型风险要小,所以就变成了“拿来主义”。简单模仿虽然不值得肯定,但决策者以消费者为导向的思路还是对的,自主原创设计同样要遵循这个原则。

问题三:不同国家的文化内涵都有不同的具象表达,中国文化元素适合在汽车上体现吗?

答:在不同时代,人们对文化元素的理解也不一样,其中既有本民族文化比较浓的元素,又有国际化潮流的元素。我个人认为,由于网络经济发达和市场的国际化,80%到90%的流行元素变成了全球共享的东西,剩下的属于不同民族特有的东西。另外每个民族都有向上、正气、吉祥等情感元素的不同表达,比如中国喜欢大红,欧美人喜欢深色,日本喜欢浅色等。中国元素的体现能让整体造型和谐、消费者赏心悦目是最重要的。过分执着于一些太具象的表达,比如把中国结、灯笼之类的放到车上,也可能会弄巧成拙。

问题四:您主持开发的中华系列和熊猫车型,是否运用了不同的设计元素、代表了两种不同的设计风格?这样经典的创意设计,是如何达成的呢?

答:中华骏捷、尊驰看起来比较时尚大气,在线条与尺寸大小之间的匹配上都有体现,可能显得更“国际”些,但实际上这其中也有中国元素的体现,比如中华前格栅中间是分开的,体现的就是“中”字的形态。熊猫当然在整体形象上“中国味”更明显,因为熊猫是中国独有的代表性动物, 其圆润可爱、憨态可掬的形象不仅中国人喜爱,外国人同样喜爱。这些堪称经典的造型设计,源自设计师在创意前,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前期输入,即高层关于造型方向的正确输入;同时决策者还要按照这个方向去进行甄选和指导修改, 这个过程非常重要。

问题五:造型设计不仅要考虑外观,还要考虑性能和技术, 如何兼得?

答:造型首先得“美”。可是有很多“美”可以画出来,但造不出来;还有些“美”虽然在工程上能够实现,但不能满足技术性能和制造成本的诉求。比如风阻系数低的造型节能效果好,外造型的一些花哨的凸起会引起不必要的风噪声。又如大灯造型如果过于复杂,工艺上就难以实现,成本也会偏高。再如行人保护等安全法规,在很大程度上直接限定了外造型的形态,等等。所以汽车造型设计兼有艺术和技术的特质,追求的是消费者愿意买单、工程上能够实现、以及性能和成本上最佳平衡的“美”。

问题六:您如何看待中国车企把研发中心建在国外、而国外车企把研发中心放在国内的现象?

答:这很正常,双方都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中国企业对中国消费者很了解,但创意设计能力还有欠缺,需要走出去向人家学习。外国企业拥有一批优秀的造型师, 有很强的创意设计能力,但对中国消费者不了解,所以要走进来学习。

问题七:中国元素比较明显的车,是否在国际市场上也能受到欢迎?

答:其实中国元素是比较模糊的概念,其内涵太大也太多,有点漫无边际,显然不是所有的中国元素用到车上都会让人喜爱。而且很多元素也很难用简单的线条或型面来表达。但人类的审美又有一定的规律性、共通性和趋同性。真正美的东西,在全世界大多数地方都会受到欢迎。比如加工精细的高纯度钻戒,一些豪华车型气宇轩昂的经典造型,这些可能不是借用某个民族元素为哪个国家特意设计的,但事实是外国人喜欢,中国人也很喜欢。因此,如果有天才的设计师能够把中国元素运用得好,使其设计的车型富有和谐、大气、自然的美感,那他不仅能赢得中国消费者的喜欢,也会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共鸣。所以从文化元素出发,抽象出美学的本质特性,通过线条、型面反映到消费者喜好的具体造型上,才是我们在造型设计时应该重点研究的地方。

问题八:要想在全球市场真正立足,中国汽车品牌必须有自己清晰的品牌形象和内涵,从这个角度讲,我们该怎么办?

答:中国品牌弱,主要是品牌内涵不足以及产品力不强造成的。而产品力不强主要体现在技术含量和质量上。当然,创意造型差,产品力也会下降,但这不是决定性因素。比如:老捷达、桑塔纳的造型创意也不突出,但一样卖得很好。自主品牌中有很多超越它们的造型设计,但销售量却无法比肩。所以我们应该在不断提升产品技术含量和质量上下功夫,以提升产品的核心竞争力。而在创意设计上要做到紧跟潮流,稳步提升。当产品力不够时,过分在造型设计上标新立异反而会被视为另类,毕竟我们的品牌号召力还无法达到引领造型趋势的地步。当然,在产品品质有足够保障的前提下,造型的作用就会变得相对突出。比如韩国汽车的崛起,首先是其产品力的不断提升,而同时造型的进步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不过相较于韩国文化元素,恐怕他们还是更依靠于国际的、时尚的造型设计。与此相比较,日本车企的创意相对保守中庸,让人觉得国际时尚元素不足,这也影响了其产品的销售。如果丰田能够跳出保守的创意,可能会带来销量上的新突破。

总而言之,好的造型设计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 中国在汽车造型方面不应输给竞争对手,同时更要在技术和质量上下功夫,才能真正屹立于世界汽车之林。

本文原载于腾讯汽车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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